【黄恩鹏作品】风吹月光(10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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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语清吟诉流弦

风吹月光（10章）

之一

黄恩鹏

轻的植物

光线从时间的另一侧进入内心。它在我血里飞动，最后停落在一株散发清香的植物上。血汽摇撼，时隐时现。汹涌的叶绿素环绕我的骨骼，向各个方向传递香气和细节。一尾鱼，在枝叶间摆着高高的鳍游来游去。柔软。我念着。从光线的枝桠间，我看见一些新鲜句子，随风盛开。树叶茂密，一小片月光和一小片鸟鸣飘荡其间，缓缓落下。蒹葭苍苍。荇菜参差。桃花姑娘河洲浣衣、采莲。岸畔上走着抱布求婚的那个叫“氓”的人。在一部《诗经》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水流涌动。那些轻漪把梦境漾开。他将一个遥远岁月的诗意带给了我。我的遐思被迎面而来的巨石撞击，把我牵入一道缝隙。那是一道有着魔力的缝隙，把骨头挤轧得痛疼欲裂。我思忖如何活着，以更好体味那些意境。是的，我必须，要像山岩上一轻盈而有力量的树，能托住漫天的阳光、漫无边际的星子，以及来去肆虐的风。那些光，是植物的食物和饮料。我必须学会以一种柔软生存。这柔软是与坚硬对抗的柔软。

水声清澈

最好变成水，虽然柔软，却无孔不入无坚不摧。水借一只桴涉渡。去河流的那一边找一座山。在一道轻浪上，水正在说服一尾鱼一起攀越这座山去找另一些水。水声清澈。我将码好的句子重新拆开，散开语言的种籽向溪水里撒播。一片平畴里，禾苗迎受一场阳光的恋爱。低飞的栗头雀鹛、红尾鸲和红头鹎欢跃在长满紫苜蓿的岸畔。风过晕随，鸟的鸣叫像孩子掷向水面的石子，在风里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我很是奇怪：它们小小的胸脯里，怎么能盛装下那么多好听的声音？鸟儿每次啼叫，阳光就亮了许多。鸟儿们在阳光里穿行。这是早晨的光线。稚嫩。清亮。洒在几案的青花鱼藻纹瓶上。柔软弯曲的光，洞悉了远古的水、土与火的秘密。光线在水面上婆娑，一根根数得清楚。它们被风拂动，发出箜篌的声韵。这些光的植物，在风中演奏圣乐。中弦。低弦。花底下的水流。滑过了芊芊黄竹。我凝视那些竹子，哪一根还蓄着前世女子的泪水？我听见鱼在水面的吮吸声，让一条河富有了诗意。天边积酿一场即将来临的雨。这场雨水，将为山石增添更动听的声音，但又会是哪一朵云的本意？

阳光水边

我行走山水间。但我能不能在自己的内心找到洗濯灵魂的山水？雨水滴落，檐上的瓦楞间，燕子衔泥筑巢。遥远的故乡正在下雪。果核剖开，我取出了一道水光。我于千里之外的堤岸上，聆听鱼们随雪花冉冉升腾的脚步。穹天苍缈，大野浩荡，一些闪电给旷野带来的雨意。雨的种籽洒在清风上，泛起轻浅微澜。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大德的自然，被人类摧残得仅剩下了思念。但是，在这里我却能看见纯净的水和阳光。水，让一切坚硬变得柔软。因此，无论何时，我都要从水边出发，阅读水的姿态。我要摘下一枚嫩绿的叶子来包裹诗句，我想把这散发草木清香的诗句给所有的人。伫立水岸，听阳光融入圣水，在清澈的施洗中，我把手举过头顶：张开，再合拢。沐浴灵境的水光。鸟儿，它们从天神那里驮来了春天的雷霆。我听见义人越过我的睡眠、星辰、岩石和山脉，去到另一维空间寻找丰赡的生活。阳光融进水。水拥抱了阳光。山峰随大水漂远。我听见了一只船的静泊。

草的女儿

那些植物在远古与今天的旅途流浪。它们柔软的身子从时间的夹缝走来，带着满身征尘和风霜。我寻找它们的故里和藉贯。我走进了一片桑树林。光线攀援树下青嫩的苇草，漫过早晨柔软的青瓷。浓重的沁色无情地割伤了我。哦，什么样的雨水化育出此等宝物？它们如佳人的秀眸，闪着天堂才有的色泽。奇物滋生。阴扶阳，阳抱阴。水浸丰满腰身，托出了一位羊脂玉般娇美的女儿。这清澈了整个天下的月亮女儿啊，以柔软的心，驮起了怎样一个沉重的家国？她从一个阴郁日子出发，之后，一条绵延了几百年几千公里的漠野狼烟最终被这一缕柔和的阳光轻易收走。草原和平原，从此风调雨顺。我看见她将一粒草籽握在手心。这小小一粒，包孕千顷草原的生命！她要将这颗草籽带回长安。绵绵风雨里，她用年轻的身子，擦亮了体内一小朵火，让它照彻整个天下。天下，这词儿如今陌生了。其实，她不在意那些包藏祸心的阴谋。她只要养育漂亮的花草女儿和已习惯了的渺小生活。

幽梦闪闪

一只蝴蝶让庄子的梦境变得柔软；一只蜜蜂让一部有关花的功用变得神奇。我的血管里流着白玉兰、三叶草、紫丁香的血液。它们的茎叶闪烁着清澈水声，脆薄。玲珑。似曹溪的佛唱、洛水的轻吟、衡阳的长叹。这些被预示了的事物，在身边栖息、等待。风雨坚硬，万物柔软；万物坚硬，风雨柔软。相互抵达，相互融生。生命原象烁闪火狐的光。而在梦域以外，伸手可及的，是一些寂寞但并不孤单的花朵。七叶娑罗，以幽静的香，盛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听见佛祖趺跏而坐。谦卑的植物，只需一点阳光就够了。但是，风雨、霜雪和冰寒没有消逝，它们在我体内以血液之姿存活。一种因，诉说另一种因；一种果，启引另一种果。事物没有常态。面对一种事物，我只有深入它们内心。面对一条倾斜了水光的大海，我必须换一种思考，接近那些断开了意境的虚线。我梦过了千年，缩小了现实。我努力厘清哪里才是生命最初的源头。却是朦胧，无法觅其踪迹。一如眼前这神明闪闪，幽梦闪闪，白鸽颈项上的光泽闪闪。

作者简介：黄恩鹏，解放军艺术学院艺术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论著有：《黄州东坡》《发现文本——散文诗艺术审美》《中国古代军旅诗研究》等；著有散文随笔集《慵读时光》；长篇非虚构散文《到一朵云上找一座山》《撒尼村寨》《黔地扶贫笔记》；散文诗集《过故人庄》等。获第五届解放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首届中国散文诗大奖、《中国诗人》25周年优秀诗评家奖、《诗潮》2016年度诗歌评论奖、《中国诗人》2017年度诗歌奖。有小说、散文、散文诗及诗歌作品收录各种版本。

背景音乐：刘蔓 - 梦幻曲

图片来源：自拍于碌曲郎木寺白龙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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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声韵来自九色甘南，神羚寄骨地

编    辑： 羚城客         微信：无事乱翻书（zkP618）

朗读者：羚城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以客居的心态入世，方能存留些许敬畏心。心有敬畏，方知自爱自律、始得夜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