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英,曾用笔名樱樱,主要创作诗歌和散文,出版诗集《人海》,作品发表于《诗歌月刊》等多种刊物。
一滴雨
一滴雨落下来
很快消失了
一滴雨有勇气
再落一次
它那么透明,真实,栩栩如生
总是能够抵达任何地方
无限里,有无限的事物
无限里,有我们无法抵达的一滴雨
沿着月光走过去
不过是心里的冰棱被打碎
不过是浩荡的人世,在黑暗中弥散
不过是一个词
一场梦。
不过是泥泞的旧雨,寂寞的繁星
不过是沿着月光走过去又折回来,不过是,
在一张白纸上写上
“我曾经那样努力的接近过幸福,
几乎可以信以为真”
人海
那时,我只是把你住过的城市,当成我的
那时,秋风把银杏叶,吹得黄了又黄
这人世间最不值一提的落叶,在
最无用的半首诗里
落得到处都是
多少现在将成为往事,谁还会在往事里抬起头,冲我微笑
你好吗?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老了,像一片银杏叶一样
开始喜欢回忆,喜欢重温
我怕我,在这漫长的一生中,能记住的你
竟如此有限
一棵楝树的前世今生
这乡野的姑娘,在图片上顾盼生姿
我差点读不出它准确的乡音
记忆里,它的小名叫苦楝,开着白色小花
花边是紫色的
和它作伴的是河塘,田埂,灰喜鹊
还有蹈草垛。那个时候
我还长着婴儿肥的脸。那个时候上街口流行的是
孟庭苇,冬季到台北去看雨
一晃,十九年过去了。我是故乡走失的游子
在远离它的地方,在地理上
怀念一种叫乡愁的东西
寻找就意味着消失,伴随消失的事物还有那么多
一棵苦楝,风吹日晒,在图片上还是美美的,
它不会像我,开始长白发
长烦忧和坏脾气
想到这里,我似乎应该在情境里
哭一下,多好啊,那个时候
你还未尘土飞扬,我还不懂得爱情
听管平湖的《流水》
你想象前生是一只羊的笨拙和柔软,
你相信流水里有经筒之声和辽阔的风雪
芒鞋滚滚的人世,你知道,一泣沙里有你的肉身
般若之间,一阵风又一阵风吹远红尘……
寄给自己的信
你在人间的烟火里给我写信
你执着于一点一滴的细微处
你的虔诚,只有我知道
你把白纸和黑字折过去又叠过来
你在温凉的字里行间,闪烁其词
你是一个高明的工匠
你在一张白纸上留白
你说,老城区那条往南的路
掉完叶子的树又开始绿了
你但愿它们绿得久一点,绿得心都疼了
才好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给你一点落叶的悲伤
有时给你一点飞翔的愿望
写完这句,绿叶返回了枝头,你退回了到了夜晚。
经过
星期天的下午,阳光温煦
野花摇曳,去母亲家,要经过湖边的福利院,
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宽大的院子
绿草格外荒疏
据说,要移址。老人也像荒草,越来越少
我们很少经过这里,偶尔经过
像是经过一部黑白默片
像是经过半天的假期
我们常常不经过,佝偻的身影、病痛的折磨,
失神的眼和难言的唇
我们不经过蹒跚、孤独、举步维艰,不经过一碗热汤,
一次拥抱。那也是我们的
——过去或者未来
春风仍然吹向遥远,春天仍然住着白发
这世界,美好的事物
仍然让我相信
有时我想起那些白发,有时我想起自己
山上的小花
一簇挨着一簇,美好如斯,平凡如斯
举着小小的灯笼。此生如寄
但她们永恒长久,此消彼长
父亲
父亲是个转业军人
后来成了农机手
那个年代最先进文化的男人
一副油手套赢得了爱情
大眼睛的姑娘好幸福
有了油手套和父亲
有了秧苗一样的儿女
有了大院子与众不同的日常
背靠四周广袤的田野
细水长流的生活
有了长途、短途。 炊烟漫过青草
烟火高过岁月
父亲和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车
一同跋踄,再一同老去
像老式的农机搁置在田头
他时常望着生机的秧苗微笑
他很少说话
很少提起自己年轻时的帅
和技术上的成就,他像灰尘一样
掩盖自己
他这么多年爱着大眼睛姑娘
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
即使大眼睛是深渊
他也愿意往里跳
他告诉儿女爱情就是深渊
今天说了一句重话
惹得大眼睛姑娘离家出走
父亲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一个人呆在老屋子里
端起了一杯老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