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妇人细细打量秦攸的同时,秦攸也毫不客气地端详着面前衣饰华贵的妇人。她穿着小袄襦裙,玉颈上蓬松着兔毛围脖,宛若一株菟丝花那么娇怯惹人怜爱,美目流盼,举止得体。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中细微的妒意,心中不觉闪过一丝狐疑:这位,似乎从未见过?
再嫉恨再不情愿,妇人还是屈了屈膝,“奴家,见过威远侯。”
“敢问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奴家姓贾,闺名茹薇。曾国公府大公子曾旭伟正是我夫君。”妇人矜了矜面色,好歹她娘家也是四品的官儿,官家千金岂能丢了风范?顿了顿,又轻颔臻首:“奴家久仰军侯大名,特来拜见。”
秦子扬听闻她身份先是惊诧,而后恨恨地腹诽:来者不善,说什么拜见,也不见你真拜!大小姐地位超然,一品官职在身,你一介妇孺,白身一个,装什么装?这么想着,便见秦攸庄重了面色,“原来是嫂夫人。”她一挥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来人,奉茶。”
琪儿等一众丫鬟奉完茶点退下,花厅内,只剩下秦攸和贾茹薇。
互相寒暄,推杯换盏一番,贾茹薇见秦攸不生疏也不热络,咬咬牙道明了来意:“据闻圣上有意为你和夫君赐婚……”
秦攸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眉毛。
“我知道,你与夫君青梅竹马,在我入门之前曾经有过婚约。如果不是五年前英烈公的事,你们早就是一对了……”
“嫂夫人。”秦攸不得不打断她,“凡事没有如果。现在,你和曾兄才是令人羡慕y的一对。”
“夫君他……”贾茹薇拨弄着茶盏,“时常和我说起你。他和我成亲五年,心中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所以呢?秦攸无甚表情,站起来背身而立。
“你身份特殊,和我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以的。我这次来,便是盼你能应允下这桩婚事,嫁入国公府,了却夫君多年的相思之苦。日后你我共侍一夫,不如便以姐妹相称。”她幽幽地凝睇着秦攸,神情即酸涩又含着对曾旭伟的体贴爱护。“倒是让妹妹见笑了,姐姐有些拙见不吐不快。咱们女人再怎么能耐,终究得有个归宿,生了孩儿才算一个完整的女人。秦妹妹,你说是不是?”
久不见回应,就在贾茹薇又准备相劝的这当口,秦攸回过头,不紧不慢地横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贾茹薇差点被一口茶水呛住。秦攸目中那稍纵即逝的严戾和警告让她不由得膝盖一软,几乎就要忍不住跪下去。这样的眼神,既含着山河浩荡的霸道,又似乎傲然睥睨一切,属于绝对的上位者,只有真正握着生杀夺予大权,久经沙场的人才会有如此眼神。贾茹薇出自官家,又在国公府后宅呆了五年,自诩见过一些风浪,此时此刻却被秦攸一个眼神给震得丢盔弃甲,萌生出退意。她又羞又恼,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只是本能的察觉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惹得秦攸不快了。
“这些话,是他让你来和我说的?”
好不容易稳定下心神,贾茹薇讪讪地摇了摇头。
“既如此……”定定瞧了她半晌,秦攸似笑非笑地坐回她身边,“你方才的提议我便当没听见了。”
仿佛笑了,又仿佛没有。神情那样的漫不经心,衔着几分洞若观火的讥嘲。
她这是什么意思?!如今肯把夫君分一半给她,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心头恨得滴血,贾茹薇脑一热,顾不上什么得体不得体了:“秦攸,我再三让着你,无非是想替你留点颜面,别不识抬举!”俏脸一沉,将茶盏重重掷下,几滴水渍就这么溅到秦攸的衣襟上。
窗外,秦子扬呼吸一紧,这女人真是活腻歪了……
好一个别不识抬举,涵养,向来多得是,但也得看,对方配不配。
“曾少夫人,你父亲是詹事府的少詹贾昂吧?莫说曾兄迄今为止仍没有功名在身,今日,便是你那四品官儿的父亲亲自来了,也得规规矩矩。”秦攸掸去衣襟上的茶水,随即伸出手。只见三只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抚过贾茹薇白嫩的脸蛋,而后慢慢滑到了下颌。就在贾茹薇发愣的一瞬间,秦攸已然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毫不怜惜地抬了起来。
“奇怪了,是什么让你有恃无恐,敢在本侯面前这么放肆,嗯?”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贾茹薇的嘴唇却难以遏制地抖了起来:“我、我……”下巴上的力度让她泪盈于眶,心底生出浓浓的悔意。
可怕,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女人?正当贾茹薇抖如筛糠,想要开口服软之际,秦攸猛然一松手,朝花厅外沉喝:“来人!”
亲卫队队长带着一队兵过来,齐齐抱拳:“军侯!”
贾茹薇惊魂未定,又被众人的声势恫吓得头一晕,耳畔接着传来秦攸喜怒难辨的声音:“曾少夫人累了,你们好生送她回曾国公府,不得怠慢。”
“遵命。”亲卫队队长上前一伸手,“夫人,请。”
贾茹薇又是羞愤又是惧怕,只得灰头土脸地被一众亲卫请了出去。
秦攸回身坐下,端起自己那杯已然凉了的茶,淡淡道:“子扬,人都走了。”
“大小姐。”秦子扬也不扭捏,从窗外一跃而入,见她目光沉冷,心中也不好受。张了张嘴,想说你别忍了,可毕竟事关她的前未婚夫,自己又有何立场插嘴呢?神情黯淡着,终究什么都没说。
“去,替我捎个话给詹事府的总詹事,就说他隶下的贾昂家风不正,少詹的位子,须得换个明白人来坐。”真是笑话,莫非他们都认为我秦攸是个软柿子,五年下来,就只学会了一个忍字吗?纵然眼下失了势,没了兵权,怎么说也是一品武侯,懒得和贾茹薇扯皮,因为她的身份,不配。
撤掉个四品少詹,那还不是大小姐一句话的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秦子扬咧嘴一笑,喜不自禁:哼,敢来招惹就得付出代价。
不打仗了,又开始花式催婚。人生,何时能消停下来呢?
腊八严寒,秦攸漠然投目向窗外,那里,一时雪纷纷。
不几日,正当侯府的人准备打道回瓜州的时候,不速之客又登门而来。
曾旭伟原是要拜见秦姚氏和秦老夫人,不想却没能如意,被秦攸半路拦截下来,照旧请入花厅。这回秦攸干脆让秦子扬随侧再旁,曾旭伟几番暗示,秦攸只道秦子扬是自己贴身近卫,没什么听不得的。曾旭伟再不甘也只得作罢,而后几盏茶的时光,便在他狠狠数落贾茹薇,欲一纸文书休妻,誓要迎娶秦攸的一番言论中度过了。
“攸儿,上次一别,转眼又是五年,你变了不少。”
“曾兄所言不错,秦攸早已不是当初的秦攸了。”
“听说你罢了我岳父的官,这事你做的对,那等蠢妇就该受个教训!”
秦子扬虽然竭力稳着神情,但不难看出面上的精彩纷呈,而秦攸却与之相反,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言辞恳切,情意深长,长篇大论下来,连自己都颇为感动,居然无甚成效?曾旭伟心中没底,不免黯然,顿了顿又道:“如今战火已停,秦伯伯的大仇你也报了,你我之间再无隔阂,只要你点头,不日我便来提亲。”
不再凝视茶盏里的一汪浅碧,秦攸投目向他,“不必了,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我对你的爱,这些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秦子扬喉咙骨碌一下,攥紧了腰间的刀柄。而秦攸面上没有表情,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亦都没有听到。
为何如此地无动于衷?难道真像传闻中那样……被她的沉默一激,曾旭伟深深吸了口气,感到痛心。“你不肯下嫁于我,说到底,还是眷恋权势,不肯放手!”
权势?难道他还看不清吗?皇上,需要的从来都是奴才,不是人才。怪道曾国公府没落,有这样的子孙,不没落便是怪事了。
“你真是愚蠢。”
秦子扬瞿然一震,看向秦攸,见她倾吐完这句话,神色依旧,只是眉间略微携了丝疲倦和讥讽,也不知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曾旭伟。大小姐……心头惶惶然酸溜溜,忽觉好似从来就没明白过她,从来没有。
“是,我是愚蠢,比不得你堂堂威远侯!”曾旭伟涨红了脸,“可是聪明如你,不会不记得当初说过的话吧?”
终于到正题了。目中闪过笃定的精光,秦攸勾了勾唇:“秦攸不才,正是记得当年凤来楼中曾兄退婚的恩情。”拊了拊掌,便听得花厅外一阵响动,曾旭伟瞧过去,只见一队亲卫抬着二十二抬箱子上前。
“来帝都前,曾派人调查过贵府。”在曾旭伟震惊的眼神中,秦攸显得愈发随意,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得知府上几年来入不敷出,如今已然靠着卖田卖地卖铺子过活。曾国公府和威远侯府素来交好,你我长辈更是交情匪浅,所以这里一点心意,还望曾兄不弃。”
这哪里是一点心意,分明是万贯家财!这些全都是用命换来的,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她才会这么眼也不眨,慨然赠于他人。大骇过后,秦子扬怔怔注视起秦攸来,心中五味杂陈。
是挫败,是羞惭?
是被人了如指掌的恼怒,还是美梦破碎后的狼狈?
曾旭伟盯着秦攸,终于发现记忆中那个和自己笑闹玩耍的小丫头灰飞烟灭了,一时间脚底板发凉,直寒到心里。
“不用娶我,不用惦记我的嫁妆,好好和嫂夫人过日子吧。这二十二抬箱子,曾兄统统带走,只不过皇上那里,还需你以曾国府的名义上一道折子,就说感念皇恩,糟糠之妻不可弃。”秦攸深视着他,入木三分,“你懂我的意思。”
曾旭伟闪躲着眼神,想说什么终又忍了下去,面上只剩下惨然。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苍昱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唐星的卧房里。菜框还在,木桌上的粗陶茶具,熟悉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欣喜若狂。
这里是从黑暗深渊通向光明的地方,这里是怦然心动所有欢愉的源泉,是她为旁人披上红妆,自己相赠玉镯的旧地,是他隐涩、错败、无奈不可寻的禁渊。
这间屋子,承载了太多回忆和太多的感情。
多少年了,就算……这只是一个梦,那也极好,不用醒,不愿醒!
一切,都还来得及!
虚妄也好,真实也罢,他只知道既然回来了,就要改变。
改变流年,纠正错误。所有的伤痛都将得到慰藉,所有的遗憾都将被补偿圆满。
这一次,他没有现出真身虚影,没有抓唐星去阴山,而是直接上门提亲。
苏府前,他抬头看着那匾额,目中闪过一丝犹疑。
自己的样子,若是苏炜彤……
一念即逝,他失笑着摇头。多年相伴,已经熟透了她的性子,况且现在她根本不认识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正厅里,苏白听罢苍昱的请求,可喜可愕。
“父亲。”熟悉的声音响起,苏白不悦,苍昱微微一震。
苏炜彤掀开珠帘,投过来的视线就这么落在苍昱毫无防备的眼睛里。
凤眸生辉,朱裙竹青。容颜稚嫩,神情骄傲,美好一如往昔。
须臾间,他眉目凝住,心中大定。
这一次,她在望过来的时候,眸中只堪堪掠过一丝惊艳。那么陌生,那么平心静气,绝非记忆中的深情和凄怆。
迥然不同,这样,很好。
轻袍缓带,面冠如玉。三月风轻吹,阳光渲染了满室,给他镀上了一层动人的光辉,显得格外不真实。
四目交汇,苏炜彤眸光一亮:就是他,要娶阿星?
“苍公子是吧?”回过神,不顾苏白的眼色,苏炜彤向前几步,大胆直言:“你说你是阴山人士,平日做些五谷生意,至今尚未婚配,所以想求我表妹为妻?”
若是从前,他们之间只有折磨,只有痛苦和深不见底的沉默,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坦然,这么自若。难言的感慨说不出口,苍昱迎视上她审视的目光,无一句赘言:“是。”
“不知苍公子从何处见过我表妹,又是从何而得知她的姓名呢?”
“前几日,小姐和唐星一起去栖霞寺上香,在下远远见了,之后向解签人打听了姓名,才于今日,登门求亲。”
“原来如此。”苏炜彤略略安了心,饱含歉意地一笑:“事关表妹终身幸福,总要问个清楚。小女冒昧了,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哪里。”苍昱颔首,不惊尘埃。
PS:潜水党还不出来么?
明天十一国庆节,祝各位国庆快乐!
祖国繁荣昌盛,世界和平,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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