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义
1943年生,兼擅版画、水墨画。杨明义先生的水墨画,以江南水乡风光入画,有许多描绘太湖场景的作品,清新又典雅。
要说当代描画水乡的作品,杨明义先生画得好、画得早。他生长于姑苏水都,晨昏阴晴的景致在他信手拈来都能成篇;他先攻木版水印后取水墨手段,就水玩水、多年的浸润自有种种心得,画味温润清爽,品来如同江南的新茶。我们来看看杨明义在水乡的素材、水墨的旨趣之间是怎样两相调理的。
近十多年来,描绘水乡风光的作品那在风景画中为数甚多,其中出现以高丽纸兼水粉烘染的画类,更有据实景创制的油画,均为五、六十年代所少见,前者富丽,后者逼真,确为江南风景画添出新的种类何生机。然粉画的滞,油画的重,似乎于水乡景致特有的清淡空灵中缺了一层内在的缘分。
早在70年代,杨明义即嘱意水墨工具抒写水乡情怀,他第一步就从材料性能上找寻简捷而适切的语言。水乡多水多雨,是江南的魂魄;水墨恣意流变,是国画的精要;二者本不是一回事,却因“水”的姻缘,由杨明义擅自在纸上作媒,使之嫣然化作吴地山水阴晦湿润的气候,烟波迷离的视野,以及阡陌纵横舟船往来的江南生活景观。
他的用水,一如暮春时节的雨意弥漫,淹然渗透纸背;他的用墨,属随类赋彩的性质,不能作单色看,因江南的阴云,民居的屋瓦,水面的渔舟,其本色与基调均天然接近墨色,含蓄着“乌”与“青”色的况味,再经画家在墨痕中点缀春草青苔的薄绿,村姑鲜艳的衣巾,更反衬了作为基调的墨色的色彩感。传统山水国画未有半是市镇半是村野的水乡题材,水墨宣纸的渲染性和墨与色的暗示功能,遂自然而然在这一题材中觅得协调发挥的契机;姑苏人杨明义的乡怀与技艺倘佯在水乡和水墨之间,诚可谓得其所哉。
自然,这位水乡诗人间接承袭着当代水墨画的流风何影响,我们老一代“新”国画家尤其是林风眠先生的丰富遗产中,早经领略到别开生面的水墨语言。用这种语言状物表意的一整套手法与传统中国画笔墨原理大异奇趣。但江南题旨 在林风眠画中只是轻微的依托,既不涉可指的地方风景,更不是可游可居的人间:那是意念中的景象,是笔与墨的冶炼。
杨明义将这种新的水墨画语汇注入了风景画的世俗情调。这种世俗性在方法上不免会借取西画式写生原则,他描绘屋宇,墙恒,草木,人物,都能观察贴切,力求精到,淡淡地活泛着水边人家的乡土感和生活气息,非为外乡的画家所能凭空描画。
多年以来,杨明义在建国初期南方艺术教育那种温和明朗的写实主义趣味中成长,认真接受国西画写生训练。我曾翻看他大量的速写,他以五、六十年代青年画家对“新农村”那种诚挚新悦的目光,画满村头山脚小桥溪畔的田园景色。
,他也未曾稍有自弃。某日中夜他被姑苏城武斗枪声惊醒,室中月光如水,他居然起身用黑白水彩就着月光描写宁静的书房,画面质朴幽静,没有颜色,只见心情。
此所以他的画简朴内敛,不见强求标榜之迹,画面的神色语气惯常是良善的,谦和的,与世无争,与画也无争。
赴美十载,他仍流连忘返于纸面上的故园。已渐趋梦游神游的恍惚之境。
我看杨明义最具代表性的水乡系列,每忆及消融在墨色中的桥头人家悠悠往岁,对于作者的心境倒也别有体会。当画家寄情于笔墨,乡愁便不再是私己的,伤逝的。或许连玩弄水墨本身即是从传统工具到文化上的依依眷恋吧,但水墨与水乡毕竟是不同的事物。水乡旧观已然凋零移易,而杨明义尚在潜心洗炼水墨画境的快乐的过程中。(文/陈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