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战而霸
郑生牵着蹇驴,沿横街一路西行。
天色将暮,西边天际落霞飞红,夕阳如火烧般绚丽。长安金碧辉煌,实是天上人间。
然而郑生没有半点心思赏玩。落榜下第,长安已将他拒之门外。这里再繁华,再瑰丽,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仕武农商,各色人等迎面而来。郑生只一味独行,恍若不见。一句话在他耳边来来去去回响:
“我儿必当一战而霸!”
一张国字脸,须发皆白。但目光如炬,顾盼生恣,雄风不减当年。那是父亲大人,一张口就是雷霆之音:“我儿,千里驹也!”
酒宴之上,众人交口称赞,纷纷投以艳羡的目光。
父亲大人举一杯酒,面对郑生,轰隆隆的声音:“思源!以汝之才,必当一战而霸,视及第如指掌!”
郑生扬眉吐气,精神百倍,举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量!好志气!”众人交口称赞。
“虎父无犬子!”
“生子当如郑思源!”
时隔月半,言犹在耳。倏忽间落榜下第,一人一驴流落街头。郑生形容憔悴,与酒宴上春风得意时判若两人。
一阵风刮来,遍体生凉。
道旁树下,皎皎的身影忽然浮现。
一颦一笑,或妩媚或飒爽。一举一动,或爽利或果决。郑生眼中焕发出异样光彩,嘴里念念有辞:“皎皎,皎皎!”
还有月光笼罩中的她,洁白的胸脯,坚挺小巧的乳峰……
那样美妙绮丽的画面,不止一次在梦境中闪现。
郑生只想立刻见到皎皎,听她说些体己话。
可是……
“厢房有人急赁,请公子早作打算!”旋即而来的是老陈的声音。
郑生心底又是一片冰凉。李老妈子对他越来越冷淡,他是精细的人,当然不会不识趣。只因贪恋心切,总还存着一丝侥幸妄想,是以拖延不走。只盼哪天老妈子心情好转,事情又有了转机。或者自己金榜题名,老妈子前倨后恭,转脸讨好还来不及……
如今上榜终成泡影,心灰意冷,哪里还有颜面回去?
葵园不想去,偌大一座长安城,无一处可以容身。
只能信步由之,在崇化坊里闲逛。
忽有一处,人物聚集,观者如堵。原来是一个胡人戏班,在火祆庙前一片空地上表演幻术。
长安的祆祠有五座,分别位于布政、礼泉、普宁、崇化、靖恭五坊。五坊中除了靖恭远在东市外,其余四坊都邻近西市,多为粟特胡聚居之所。
郑生正无所事是,夹杂在人群中,便觉亲近。
那戏班会的幻术不少,无非是隔空取物、纵烟控雾、吞刀吐火之类。初始还只表演些小术,后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是抖搂精神,卖弄些绝活出来。
嘘溜溜一连串诡异的笛音响起,涌出数名袒胸露背的胡姬,分列两旁翩翩起舞。一名鹰鼻深目的胡人来到台前,只见他手执双刀,空劈虚斫,刀法极为熟稔。忽然嘿地一声低喝,以利刃刺腹,左右穿透,刀刃直出腹外数寸。众人尖叫声中,又见他以乱发、破布缚住刀刃,手持刀柄,上下绞转,豁然有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为奇景震慑,一时间连鼓掌喝采都停了。
郑生越看越奇,眼见那人如此自戕,势非肠破肚烂不可。然而他手上转刀不停,脸上露出各种怪异的表情,竟丝毫觉察不到痛楚。不仅觉察不到,似乎还颇为享受。
郑生越看越不舒服,仔细观察那人神情。精光闪烁,那人转过脸来,和自己目光一触。郑生心中突地一跳。只觉眸子中透着诡异的笑意,意味深长。
郑生惊恐起来,再加上恶心欲呕,只想转身离开。但那道目光不离左右,直视着自己,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
“痛吗?你瞧我痛吗?”
“痛吗?你也有痛吗?”
“痛吗,你也有痛苦吗?来来来,我可以助你解脱。”
郑生恍恍惚惚,一步也迈不开。
暮色越来越昏沉,使人深陷其中……
不知何时,夜色降临,看客早已散去。戏班也收拾道具,回归祆祠。郑生却在庙外流连徘徊,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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