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喧嚣的孤独》
(捷克作家 赫拉巴尔)
第一行他就扣动,打蛇打七寸。“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废纸堆中,这是我的love story。”主意已定,到第10页,拿起笔向亲爱的读者推荐。
那个我叫汉嘉,处理废旧图书又嗜书如命,有个地下室,一台压力机。三十五年,那些人类无缘再见的好书,因为或革命,成车成山地抛给他。
压碎的不是书,而是形形色色的生活与艺术。那些睡着或醒着的灵魂,惊恐地奔向刑场。
呔,刀下留人!突然它们遭遇了大赦。
他的起居间,除了呼吸,都是书,他担心被书吃掉了。
他用复制的名画,如高更的塔希提,梵高的向日葵,裹住夹杂绿豆蝇与老鼠血污的垃圾包,目送它们驶向大街。那是美丽的生命仪式,是他的,他为肮脏的底层生活烙下诗的印迹。
照例暗无天日,机器轰鸣,老鼠与绿豆蝇的狂欢中,站起了和老子,那是他秘密打捞的月亮,能和着心脏跳动。 他站在美的核心,枝繁叶茂的思想间,他身上洒满了月光,侧一侧就会掉下无数碎金子。
天地不仁,他挽救不了的。他却觉出罪来,痛苦哀号,而后来终于能,痛饮啤酒,狂笑着欣赏毁灭。
也奉上不错的祭品,成窝的小老鼠铲进压力机,鼠妈随即跳上来,一团尖叫,喧嚣中片刻的窒息。
车轮滚滚。也压扁了他的爱情,一个只要能吃饱,有个小床安睡的简单女孩,,一个纯洁美好而缕遭侮辱的女人,伦为污秽的牺牲品。
然而过于喧嚣的孤独也不属于他。现代文明收割了那种隐密的快乐,少有人热爱书,没有时间去打开书,生命失去了呼吸,再照不进月光。
老月亮在机床上,他是惦着孩子的鼠妈,毫不犹豫跳上去。喧嚣和孤独,止于此。
本文发于·井岗山报_2015-11-01_榕树下·书香_打捞月光的人http://szb.jgsdaily.com:9999/epaper/jgsb/h
[捷克]赫拉巴尔著,杨乐云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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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苍茫的黄昏,惟有在这种时刻我才会感到有什么伟大的事情可能要发生,当天色渐暗,黄昏来临时,万物就变得美丽起来,所有的街道,所有的广场,所有在暮色中行走的人都像蝴蝶花一样美丽,我自己好像也变年轻了。
我默默地思索着桑德堡的诗句:人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够做一匣火柴的那点儿磷和充其量也只够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来上吊的蚂蟥钉的那点儿铁。
我仿佛在压碎犹太教法中的词句:我们有如橄榄,惟有被粉碎时,才释放出我们的精华。
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为我有点儿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