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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的尽头|第四十四章

2022-06-21 22: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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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的身孕满了六个月之后,么么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这是个强健的小姑娘,力气很大,有时候章允超的手甚至会被她从心月的肚皮上踢开。

当然,这样的时刻是心月和章允超都最为珍视的幸福瞬间,怎么看怎么摸都觉得不够。


另外一些时候,么么还会高高地拱起来,摸上去硬邦邦一团。

每到此时,心月便会微微蹙眉,一边轻抚着肚子一边怜爱地苦笑。

章允超敏感地问:“这样你会不舒服吗?”

心月略略点头:“会有一点点难受,像胀气。”


从此以后,每当么么再如此淘气,章允超便会加大力度揉着她,推她回去:“么么乖,别这样,妈妈不舒服的,知道吗?”

心月有些不确定:“你这么用力她会不会难受啊?”

他似乎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放心吧,不会的。”


自那以后,每晚睡觉,他都会从心月身后轻拥住她,手掌小心地抚在她的肚子上,同她一起感受么么的一举一动。


这天半夜,心月再度被拱起的么么折腾得迷迷糊糊醒来。

尚未来得及动弹,章允超已率先有了反应。

他轻轻滑了下去,贴上她的腰侧,一边替她揉着肚子一边悄声道:“么么快回去,别这么顶妈妈,一会儿把妈妈吵醒了。要对妈妈好,不然等你出来看爸爸怎么收拾你!”


虽然章允超说了这盆玫瑰是心月的花,要心月当花匠,可他还是出尔反尔地自己亲力亲为,每天都是他去浇花,心月只微笑地静静在一旁看。

他们将它放在落地窗旁,早上阿姨把窗帘拉开,下午太阳照进来的时候,它就可以呼吸到许多阳光。


两日后的这天,阳光极好,气温也回升了一些,玫瑰的心情也就特别地好,一朵一朵大大小小地都开了。

而不久之后,就是中秋节了。


这是心月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过中秋,虽然她早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亲人可思念的。

多伦多华人云集,这种传统佳节的气氛倒是浓厚。

章允超让阿姨去唐人街买了各式口味的月饼回来,晚上也做了比平常更为丰盛的一顿晚餐。


饭后天已黑透,待月亮升上天幕,他们俩便穿上外套出去。

月亮仿佛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级一级攀至中天的,看起来小小一枚,像鸽子蛋的蛋黄。

这附近并没什么高楼,所以估计在哪儿看都一样,没有参照,月亮总是小的。


心月忽然记起来。

那次长途旅行回来的路上,开过一天夜车,他们在高速公路上看见旷野里的月亮,硕大如盘,极不真实,像是好莱坞做出来的布景。

当时章允超还自嘲道:“这什么意思?外国的月亮就是圆?”

不知那是什么道理。


他们俩路过一张长椅时,章允超坐了下来。

心月刚要坐在他旁边,却被他拉到腿上:“别凉着。” 


他们俩默默无言地相拥而坐,看那些带着几个孩子几条狗的幸福家庭在跟前或笑或跳忽快忽慢地走过。

章允超忽然就开了口:“我心目中的幸福家庭,就是三个孩子两条狗。”


对于这个话题,心月不知如何回应,便顺着刚才在自己心里萦绕的对那次旅行的回忆说道:“那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要把世界上所有有意思的地方都走一走,还要把世界上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细细玩遍。”

她以为话题已被成功带开,不料章允超竟微笑着接过话茬:“好,你只管好好想要做什么,我来负责操心怎么去实现好了。”

心月又噎在了当场,他却越发从容地深入:“这样也好,不能两个人都只想过程嘛,不然就会变成无事忙穷劳碌;也不能两个人都只想结果,不然就会变成水中月镜中花,所以我们俩这样子,就是绝配!”


心月觉得这样的谈话自欺欺人得滑稽而气人,可却又管不住了自己,心里居然顺着两个人的话题,渺渺依依地升起《你的眼睛》里那些断断续续的歌词——

爱你,忘了苏醒,我情愿闭上眼睛……

断了,春去秋来苦苦追寻,宁愿和你飘浮不定……


如果和他一起,带着三个孩子两条狗,把世界上所有有意思的地方都走一走、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细细玩遍,那是不是这世间最幸福的飘浮不定?

或者,如果真能如此,根本也就不是一种飘浮不定了。

因为心里必是平安静好,而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啊。


想到这里,心月凛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苦苦地失了一笑。

已经不是白日了,怎么还会发白日梦?

而如果你甚至不是我的今生,就算此生此世长睡在白日梦里不肯醒来,难道你又会是我的来生么?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很久很久的月亮,直到夜气渐渐凉了下来,令章允超觉得心月不再抵受得住,才抱起她慢慢走回了家。

此时她的身子已然有些沉了。


秋意渐深的多伦多,常常整日整日地没有太阳。


这个雪季开始的第一天,章允超早晨起来发现下雪了,便告诉了心月。

于是心月再也睡不着,起床披衣下楼去。

她先前一直在南方生活,下雪总是罕见,于是怎么也看不够,索性装样子地捧着本书坐在玫瑰旁的地毯上,看一会儿玫瑰,又看一会儿窗外静静的雪落。

那一刻突然有一种荒谬的错觉,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小妻子。


其实她后来偷偷上网查过花语。

花语说,粉色的玫瑰代表温柔的爱,白色的玫瑰代表高贵的爱。

然而她确信,章允超选这两种颜色只是因为觉得它们好看、她也会喜欢而已吧。


章允超轻悄地走过来,也坐在地毯上,紧贴着她,揽住她的肩,让她舒服地靠在他身上。

他也望着落地窗前盛放在一大幅雪落图景前的玫瑰,声音愉快地憧憬:“等春天来了,院子里的雪都化净的时候,咱们把它种到土壤里去,那样或许它能活得长一些吧?也许能永远活下去呢?”


心月无以作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要说这样的话,关于未来,甚至是关于与永远有关的未来。

他那天就说过要把玫瑰种成一片森林,如今竟真的提到了“永远”这个词。

可他拿什么来跟她说“永远”?


而且,春天来临的时候,她应该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预产期是十二月份,她想不出在生下么么之后,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个所谓的家里。


然而对于章允超的所有这些不着边际的提议,她既不能苟同,却也不知如何,无法出言反驳。


雪季一旦开始,便日日地总要下一会儿雪,再没停过。

对这样的景致,心月每每倚在窗前,怎么也看不够。


每天早晨,院子里堆着的雪往往高过台阶,木篱上也积着都是。

有一只松鼠是章宅的常客,秋天时它积极贴膘,将自己养成了只大胖子,然而才到这会儿就已经迅速苗条下来。

而每当它从木篱上走过,院子里就会下一阵小雪。

这让心月想起《冰河世纪》里的那只松鼠,暗笑原来编剧安排一只松鼠来引发一切剧烈的地壳运动是颇有事实根据的情节啊。

她将相机备在手边,每看到任何让自己觉得有趣的事物便会拍下来,想着将来可以带着么么看图说话,给她讲她还在妈妈肚子里时所看到过却不能记得的这趣味无穷的点点滴滴。


孕妇的记性果然很差。

这个念头每次冒起,心月都会黯然失落地意识到那一天根本就不会来。

而这样天天记录下一些不能给别人看、将来于自己而言也是不堪回首的往昔,又是何苦?

可每一个下一次来临,她就又会忘记,兴奋地抄起手边的相机追捉那些奇妙的瞬间,然后落落的醒悟周而复始。


十一月下旬的这几日,天气突然回暖,屋顶上的积雪融化滴落,于是屋檐下垂挂起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冰凌。

章允超一早就打电话找工人来清除,岂料此时有此需要的人家实在太多,而且毕竟是西方国家,本来人就少,,决不肯加班,所以连找了好几家公司得到的答复都是需两三日以后才能派得出人手来。

于是章允超每天都要叮嘱心月好几次,趁着天气好每天出门透透气没问题,但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先把门推开,确定没有坠落物之后,再快一点出去,以免被坠落的冰刺砸到。

同样的叮嘱当然还要耳提面命地交代给阿姨,因为他不在家的时候,陪心月出门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样过了几天,也都平安无事,还没等到工人来,连日暖阳就把上一轮积雪化净了。

然而紧接着又一轮积雪卷土重来,甚至益发来势汹汹,一夜之间爽爽快快将一切恢复原状。

而由于气温骤降,冰凌倒是不见了。

于是大家都认为,前几天的危险已经解除了。


这天早晨,章允超带心月去医院产检。

此时她已满了36周,产检的频率上升至每周一次,无论天气多么恶劣。

刚推门出来,章允超猛然惊觉有什么极为不对的动静近在耳边。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目眦俱裂地发现一具半人大小的雪块从屋顶上飞扑直下,正正朝着心月的头顶!